2012年年底我成了一名在一线工作的禁毒社工,至今已经有九个年头了,期间接触到的药物滥用人员,不说成百上千,但也不在少数。虽然并不是所有的药物滥用人员都能让人印象深刻,但是能让人印象深刻的都是自身付出过代价的,应该说是付出大代价的。
接下来,给大家讲讲我这些年碰到印象深刻的案例之一:
与药物滥用人员L的初次见面是在2017的初夏,其因为吸食冰毒被公安机关打击,在行政拘留了十日后被责令社区戒毒。他来报到时,很认真的告诉我:自己想清楚了并下了决心,一定要戒毒,在拘留所的时候,才知道如果再次涉毒被打击的话,就要进行强制隔离戒毒了,他不想去戒毒所,失去两年的自由,自己又不是一直玩这个的,肯定能戒掉,请社工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帮助他、督促他。类似的话语我并非第一次听到了,看着这个头上扎着小辫,身上有着纹身的90后大男孩,我们约定要少说大话、空话,多看行动和表现。
L与父母同住,自小就活泼好动爱打架惹事,为此没少挨父亲的打骂,父亲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并未能将其引上正道,反而在青春期时适得其反,为了逃避父亲的棍棒,逃学、彻夜不归成了家常便饭,其父想通过控制零花钱的使用,来达到让其改正的目的,也未能如愿,直接导致其更为叛逆,不再伸手问家里要钱,而是在社会上不良分子的教唆下学会了偷盗,在港剧的影响下,誓要当‘山鸡’那样的人物,生存环境与朋友圈为其涉毒埋下隐患。
当我们谈及毒品时,其还恨恨的说:要进这个圈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开始是看到认识的朋友家里有奇怪的瓶子,问他怎么也不肯说,后来才知道那是溜冰的工具,自己好奇尝试了一下,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的尝试,后来被朋友拉进了这个圈子,他们有专门的群,进群的必须把自己溜冰的实况发布在群里,要不然不让进群的。当时听到这样的话语时,我实在是感到有点无语,或许这就是无知便无畏吧。
自建立专业关系后,除了对其进行相关法律知识的普及外,我们在就业问题上有了共识。作为就业年龄段的青年,正常就业,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对其戒毒是有一定的辅助作用的。只是连大学生也很难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,更何况他这样的社会弱势群体,因此,要从实际情况出发,先找份工作,再寻求更好的机遇。终于通过上海市特殊人群就业基地,为其谋得共享单车兼职停车员的岗位,主要负责指定地点四个地铁口共享单车的停放。去面试时,他在墙上看到了这么一段话“跌倒算什么,我已悔过自新;路在足下,爬起来再前进!”他说,这话说的好,他会好好工作的。工作前,自己去剃了个平头,以示要从头开始。
炎炎夏日,日晒雨淋中,L的手臂就算晒出了两种颜色也没打退堂鼓,他用他的行动告诉别人,更是告诉自己要戒毒,要好好生活。九月时利用休息时间与我见面时更是乐呵:他有女朋友了,已经交往一周了,是在工作时认识的,看到越来越阳光的他,我也很替他感到高兴,他戒毒的信心和决心也更强了。然而,没想到十月的一天,L单位打来电话,询问为何其没有来上班,是否出事了?我心里咯噔了一下,打他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中,从其父亲处才知他住院了,从三楼跳了下去,手脚多处骨折,而原因却始终不肯说,希望社工来看看他,劝劝他。
当我见到L时,看到的是双脚和右手被厚厚的石膏裹着,无力躺在床上的他,在与其独处的时间里,他终于缓缓的说了缘由:自己主动将自身情况告知新交的女友后,她毅然说了分手,一下子觉得什么回头是岸都是假的、骗人的,标签永远会贴在他的身上,拿不走去不掉。当天就找了原来的朋友,吸了几口,想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,后来听到有人在喊:警察来了!不想被抓,不想没有自由,当时感觉自己无所不能,就从三楼的窗户直接跳了下来,当场就双腿骨折疼晕了过去,听父亲说是路过的行人打120送医院的。问他还记得当初自己说的决定吗?还记得面试时墙上的那几句话吗?的确,这次是逃掉了,那么下次呢?下下次呢?想要彻底杜绝,逃避不是办法,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毒品,既然有跳下去的勇气,为何就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呢?
再次见到L时,他已经拆了石膏,能小范围活动了。由于骨折需要固定,手脚里面都打了钢钉进去,调侃自己今后是真正的残疾人啦,不能跑、不能跳,只能老实的走路,享受不了飞的感觉了。不过,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情景,就感到后怕,怎么就认为自己跳下去后,落地会就地翻滚一下,然后能潇洒的离开呢,那个自信打哪来的呀…毒品真可怕,还好是三楼,要是十三楼的话,估计自己当场就完蛋了。
经历此事后,L有了一些变化,开始积极的找工作了,虽然学历低,但其本身口才较好,善于与人交际,非常适合跑业务,后来找了份手机销售员的工作;其父亲也有了一定的转变,儿子的那一跳,让他也意识到了问题,一味的打骂并不能解决问题,甚至把儿子越推越远,希望孩子变好,要用对方法才行。
2020年秋天,寓意丰收的季节里,L拿到了自己结出的果实:顺利的结束社区戒毒的帮教工作,拿到了解除书;同年年底又拿到了驾照,在亲人的帮助下,还拥有了一辆二手小车。
L在谈及今后的人生规划时,对我说:尽管现在表面上看,自己跟任何人一样没有差别,可是手里的残疾证,提醒着自己之前是多么的疯狂和愚蠢,在不能跑跳后,才体会到它们的美好,以后会小心安稳的走路,现在拥有的东西希望能一直拥有着。我知道,凡事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难,希望在我(社工)的陪伴下,变得不是那么难。
普陀工作站 潘虹 供稿